急救,多一种武器

时间:2020-08-05 14:45:52来源:中国青年报

死亡突袭时实施无差别打击,不管你是有准备的医生、体格强健的运动员,或是医疗费用充裕的富人。

令人猝不及防的一种,名叫心源性猝死。根据国家心血管病中心发布的报告,中国每年有约55万人死于这把直击心脏的“利刃”。

当它突然张开致命的爪牙时,留给生命反击的时间,往往只有几分钟。

7月27日上午,武汉东湖步道,一名晨跑者突发心跳骤停倒地,抢救无效,不幸去世。据报道,这名男性还是一位“急救跑者”,即拥有相关知识、技能,可以在长跑活动中为他人生命提供保障的专业人士。

此前的6月1日,齐齐哈尔市第一医院医生于铁夫突发呼吸心跳骤停去世,年仅42岁。黑龙江绥芬河口岸发生输入性新冠肺炎疫情,于铁夫是支援医疗队成员之一。去世时,他结束任务不到1周,正在酒店隔离。

就在这一天,《中华人民共和国基本医疗卫生与健康促进法》正式实施,该法规定:“公共场所应当按照规定配备必要的急救设备、设施。”

在北京华信医院急诊科医生徐海军看来,这些抢命用的“设备、设施”中,有一种很必要。它们体型不大,有椭圆的,有方形的,有翻盖的,也有直板的。它们五颜六色,绝对醒目,最重要的按钮有两个,“一个是开机键,一个是除颤键”。要辨认它们很容易,只需记得三个字母“AED”,它学名叫自动体外心脏除颤器(Automated External Defibrillator,以下简称AED)。

对抗心源性猝死,它也许能派上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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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种便携的医疗设备,AED专门用来急救心跳骤停患者。

人的呼吸心跳骤停后,4-6分钟,是进行心肺复苏的黄金时间。在这之后,身体各个器官缺氧缺血,“大脑会发生不可逆的损伤”。

通常所说的心源性猝死,就是在心脏停跳之后,不能向全身重要器官有效供血,最终导致患者死亡。

比起医务人员专用的手动除颤器,AED更加“傻瓜”一点。使用时,有语音提示你下一步怎么做。它还能自动分析患者的心律,给出是否除颤的指令。

美国心脏病协会认为,普通人学会使用AED,比学会心肺复苏技术容易得多。

急诊医生徐海军向中青报·中青网记者介绍,使用AED前,先用不到10秒钟,快速判断患者的反应和呼吸情况。使用时,打开电源,根据语音提示,把两块电极片分别贴在患者的右胸上部和左胸外侧。此后继续按照语音提示操作即可。

据徐海军介绍,目前在国内,深圳的每一座地铁站都配备AED设备;杭州市红十字会和杭州市急救中心共同捐赠的30台AED也已经装进杭州地铁1号线的15个站点。徐海军出差时,会专门留意哪些高铁站、飞机场有这种救命的设备。

在美国各城市中,西雅图的心肺复苏成功率最高,通过现场抢救,有44%遭遇心脏骤停的人能够恢复自主心律。2017年,时任美国心脏病协会主席的约翰·华纳心跳骤停,他住的酒店有AED设备,身边的人立即给他实施了心肺复苏,挽救了他。

前北京朝阳区急救中心培训部主任张元春则提到了日本的数据:“日本每10万人拥有超过400台AED,北京常住人口按2000万计算的话,AED数量不够。”

张元春每天出门都会背着AED,但“从没遇上过心跳骤停的患者”。令他感到庆幸的是,被他培训过的学生,用AED救了人。

去年年底,南京禄口机场应急救援部医生余集才在某停车场遇见一例呼吸心跳骤停的患者。余集才车上有一台AED,他迅速给患者用上了,等医院的急诊医生赶来。

“上次你给我培训,不是自己从北京带AED过来吗?所以我出去培训都会带一台真机。”余集才向张元春分享这次救人的经历。

“你应该感谢我。”张元春开心得哭了。

深圳火车站一位旅客、南京地铁站一名女子、广州的一名儿童……张元春几乎每天都会留意,社会上又发生了哪些跟急救有关的事例,其中又有哪些是跟AED相关的,他会总结成科普文章发在网上。

7月21日,厦门工人体育馆里,一位市民打完羽毛球,发生心跳骤停。体育馆在此前一周配备了一台AED,患者得到急救,被转送到医院后,如今已经转危为安。

不过,据徐海军解释,在所有的晕倒案例中,只有15%有可能是心脏问题引起的,在这部分人当中,如果有人是心源性心跳骤停,就应该使用AED抢救。当有人突然倒地、心脏骤停时,能有人对其进行“早期的识别和判断”,并且在1分钟之内对患者进行心肺复苏,并使用AED,那么,“这个人的存活率在90%以上”。

“AED不是万能的,但是如果没有,有些患者肯定没有希望了。有它,最起码25%以上的人很有希望救活。这个比例对于生命来说,就已经很高了。”徐海军对中青报·中青网记者说。

徐海军去饭店吃饭,习惯性地随身带着AED设备。“今天这家餐厅很安全。”他把现场的照片发给朋友,开玩笑地说。

朋友们逗他,别揣着AED去饭店了,应该去马拉松比赛,骑着车,跟着选手。近几年来,AED已经成为马拉松赛事中必备的急救仪器。

还有人给他分享八卦:“网上有个开酒吧的给我留言,我说让他买个AED,那就是全国最安全的酒吧了。”

2019年12月23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基本医疗卫生与健康促进法》草案被第四次提交给全国人大常委会进行审议,12月28日表决通过。

消息传到急救科普人的群体中,有人说“早晚的事情”,有人说“每天都在为此努力”,也有人“激情澎湃、热血沸腾”。大家感慨,有了立法支持,AED的普及将“不再是梦”。

“都是张元春、王西富、贾大成老师这样的前辈在努力。”徐海军在群里发言感慨,“慢慢地,AED越来越被重视,将来救活人的消息,也会越来越多。”

他预测,家用版的AED,或许也会很快被研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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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海军感慨,自己要是抱着AED往街上一站,没几个人知道这是什么,更别说会用、敢用了,就算安装、普及了,也可能沦为“摆设”。

“拿去很多大医院问,都没多少会用的。”他说。

两个月前,有媒体在网上做过调查“你会做心肺复苏吗”,9000多人参与了投票,大部分人表示“不太会,只在书本电视上看过”。超过四分之一的人发出疑问“AED是啥”。

目前,一台AED设备的价格从1万多元到3万多元不等。贵一点的功能更多,带显示屏,能看到心律,或是可以切换成人和儿童两种档位。

2016年,天涯社区副主编金波,在北京地铁6号线呼家楼站突然倒下。视频发到网上,引发了关于加班猝死的讨论,也让很多人开始关注公共场所的急救设备。金波的亲友一起创立了“心唤醒”基金会,一边推广AED设备,一边开展急救培训,张元春也是发起人之一。

当时,北京的大型公共交通枢纽,只有首都机场配备了AED。包括张元春、徐海军在内的许多急救科普人,一直在网上发声,在线下培训讲课,试图推广AED设备。

心唤醒基金会联系北京一家商场,捐赠了一台AED设备,张元春去参加了“落地仪式”,给商场安保部门的员工培训。他注意到,来听课的人里,有不少商场的中层领导。这台AED被放在一层服务台,据张元春了解,安装之后,商场里还没发生过心跳骤停事件。

他曾自掏腰包,给母校前北京医科大学(现北京大学医学部)捐了两台AED,一台放在操场正对面的校医院,另一台放在学校的老干部活动中心,考虑到“运动多风险”。

在医学院里,张元春也进行了AED的使用培训。

“学生们在学校里学的都是基础课,解剖学、病理学、眼科、耳鼻喉科等等,但是没有急救的临床技术。临床技术都在医院里学。”他说。

这些设备装上之后,维护的周期一般是两年。这之后,部分配件和电池可能会过有效期。今年7月,张元春家中的AED设备“滴滴”响个不停,提醒他,电极片该换了。捐出去的那两台他也惦记着,默默计算该去维护的时间。

张元春曾想以个人身份给北京的地铁站捐赠一台AED设备。他在公众号里提到,随后转发到朋友圈。

“我知道急救普及任重道远,但我们总得做些什么吧?”金波去世的第二天,张元春写道。发出来不到2小时,设备问题“首先解决了”。一家企业自掏腰包,买了一台AED给他。

张元春请朋友帮忙联系宋家庄地铁站,那是离他家最近的站点。换乘站,人流量大。他做好了给地铁站员工上课培训的准备。

最终,他得到的答复是需要“统一调度,统一安装,暂时不能接受个人捐赠”。

那台设备最终被他捐给清华大学,装在游泳馆入口处。一进门就能看到,它就搁在一个四四方方的橙色盒子里,贴墙根摆在一只红色箱子上。侧面的“AED”3个字母一眼就能看到。

这台AED还没派上过用场,事实上,张元春捐出去的几台设备,目前都没被使用过。后来他听说,清华大学有校友捐赠了300多台AED,2019年5月7日,其中一台AED设备成功救治了一名大一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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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波去世将近4年之后,随着基本医疗卫生与健康促进法实施,AED真的要进驻他当初倒下的呼家楼地铁站了。

北京地铁公司回应,AED设备的推广安装一直在进行。此前,北京市卫健委就召开过AED工作推进会,要求尽快在火车站、地铁站、交通枢纽等公共交通场所,“解决自动体外除颤器(AED)等急救设施设备配置问题”。

前不久,心唤醒基金会刚与另一家公益组织合作,给杭州市捐赠了25台AED设备。这些可以救命的仪器,出现在萧山机场、地铁站、主城区的加油站,以及杭州的奥体中心。

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这家基金会的急救培训活动,一部分改到了线上。直到3月,今年的第一期实践课才在长沙举办。

6月1日,AED投放被落实的消息,开始出现在媒体上。

山西省发布消息称,今年将在公共场所共计投放500台AED设备,由当地红十字会牵头,首批的200台设备,已经通过验收并投放,同时配套举办了450期心肺复苏及AED相关培训,培训人数达1.25万人次。

“中国很大,不同地区经济发展水平不一样,AED的普及和经济发展相辅相成。”张元春说,“况且真正接受过急救培训的人的比例还不高”。

根据媒体报道的中国红十字会的数据,从2011年到2015年,全国接受红十字会系统救护培训的人员是1900万人次,群众救护的普及率不及发达国家。

张元春——总结出AED推行将会面临的困难,最终得出结论,“没有想得那么快”。

他不但关心AED的普及率,还担心这些设备是不是能被使用者迅速拿到。他注意到,南京地铁站的AED设备,需要砸碎柜门玻璃才能取得。他还见过需要扫二维码、刷身份证的取出方式。还有一些地方,取出设备需要找工作人员要钥匙。

张元春记得,在日本见过一家药妆店,AED就放在货架上,需要时,可以被一把拎起,迅速连接到患者身上。

去年11月某夜,35岁的演员高以翔在录制电视节目时心跳骤停,抢救无效去世。在这之前,途牛旅游网副总经理李波、春雨医生的创始人张锐,都因心肌梗塞离世。

高血压、糖尿病、肥胖、抽烟喝酒、过度劳累,乃至强烈的负面情绪,都是可能导致猝死的危险因素。还有更多普通人,奔行在上下班的路上,或是坐在加班的工位熬夜,用咖啡“续命”。

张元春给很多单位做过急救培训,发现有不少都是单位希望做、领导希望做,可员工态度敷衍,参加培训时“态度不端正”,甚至在考核的时候作弊。

张元春甚至被这些事气哭过:“我真的不能接受这种对生命不尊重的态度。”大家要“会用,敢出手相救”,才能避免更多悲剧发生。“虽然进行心肺复苏不是万能的,但不救,人肯定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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