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中国女足完成了本次在世界杯比赛的征程,虽有遗憾,但这一次女足出征世界杯的帅气表现,再次为女足收获一批球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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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画家、作家黄永玉先生,生前同样也是女足的球迷,他曾在散文中写道:
“在我,凡是有中国女足比赛节目我必看。赢也好,输也好,看完之后总是满腔华彩的快乐,衷心赞美我们这些女孩代表的中华民族的英雄气质。听说她们待遇不高,更增加我的敬仰。”
下文《体育和男女关系》,收录于著名画家、作家黄永玉先生生最后一本散文集《还有谁谁谁》,主要创作于2022-2023年。下文经出版社授权推送。
体育和男女关系
文 | 黄永玉
我小时候喜欢打架,曾经在北门文星街上称过王。后来跟师傅学拳,更觉得自己了不起。十二岁离家时常靠拳脚保护自己不受欺辱。解放后,一九五三年从香港回到北京,不敢再提起拳脚的事了。
八十年代和人从家乡探亲回北京,火车上买到一本拳术杂志,一篇长文章提到朱国福师傅的故事,没想到他当年竟是个首一首二全国性的大人物。
我有幸在凤凰县做过他的入门弟子,磕过头。我那时才七八岁,跟他只学过“初级腿法”和“十二路谭腿”。他公务缠身,陈渠珍先生请他在南华山办“精武学堂”,教的是陆军三十四师军官们的“军武功”,哪顾得上我的课?这刹那不到一年的师徒关系连满足家父的痴心妄想也不够,就这样算了。
后来家父外出谋事,大院子空荡荡的,几位好武的街坊叔伯们借我家这块地方开了武场子,请来一位七十多岁瞎了双眼的田瑞堂师傅,七八个大人带我一个小孩搭起挂得上四口大沙包的木头架子,正正经经练起把式来。
听说田师傅五十多、六十岁的时候当过正式的土匪,让人围剿的时候背着近九十的老母往山岗上逃跑。后来宣布洗手不干,交代完事情,住回城里的老屋里头。
这好像当年的北洋军阀吴佩孚他们“下野”一样,说洗手不干,“门前清”,往租界一住,就不再跟他算原先那些老账了。为什么那么简单?我至今不明。
学校的体育课,直到念中学我都不怎么挂心,唯一差堪光宗耀祖的勋业是在十三岁那年全校运动会中得过“混合女子少年组、丙级铅球冠军”。
田径方面更谈不上,甚至连知识也时常混乱。前几年看世运电视,冠军一百米跑十一秒,我诧异之极,认为几十年前我中学时代早就跑过只差两秒多一点的尺码,十四秒几,而且并非冠军,听的人很佩服惊讶。
几分钟过后自己清醒了一点,才发现跑的是五十米的纪录。
2003年,黄永玉在家中与张丹丹打乒乓球。图源:湖南电视台-风芒
可以谈谈的是乒乓球。那时的乒乓球拍只有在上海商务印书馆才买得到。拍板子中间有筷子尖粗细、菱形排列的洞眼九个。闻起来有股松木清香之味。
乒乓球就不用说了,是两个半圆粘起来的;浑圆一体乒乓球我还是抗战胜利后才有幸见到。那种半圆粘成的球体常常为胜败造成意外不幸。
我小时候就玩乒乓球,学校还有一定规格的桌子。可惜学校当局常常把桌子派作别的用场,日子久了,弄得桌面凹凸不平。小小孩子居然从这里找到锻炼适应性的机会。
还不止此。上课铃一响,趁大家奔回教室的刹那,在彼方桌面拉一泡尿,湿了桌面的弹跳力,以便下课之后好好制服桌子对面的某某人。
以上就是我最早的一点点体育经验。
我一辈子只买过一张看球票,美国哈林篮球队到香港的表演。以后除了拳击、摔跤、搏击舍得花钱之外,白送票我也不去。
电视机没流行的时候,全人类大部分人都用耳朵代替眼睛,叫做“听足球”。辛苦了体育栏的广播先生在这长岁月付出的年华青春。
年轻人可能难以想象世界文明是如此过来的。
北京城的老出租汽车司机最受益这种广播。一天到晚枯坐在驾驶位置上,足球声音是他唯一的安慰。
黄永玉看拳击比赛/图源:网络
如今家家有了电视和影碟设备,我喜欢搏斗、摔跤和拳击。这种偏爱的不正常跟酗酒倾向接近(虽然我一点酒也不能喝),有点忘形,有点“犬儒”味道,就不在这里多言献丑了。
电视没有拳击、搏斗、摔跤方面节目时,其他球类比赛我还是看的。既然看了,不免就接触到一些花边新闻。说的是男足和女足的一些问题。
在我,凡是有中国女足比赛节目我必看。赢也好,输也好,看完之后总是满腔华彩的快乐,衷心赞美我们这些女孩代表的中华民族的英雄气质。听说她们待遇不高,更增加我的敬仰。
公正无需提醒,否则侮辱公正。
黄永玉绘画作品:《女足:胜利》
世界足球比赛的胜利不是靠人多或钞票堆出来的。想起那三十几万人口的冰岛国,世界足联坐次排行二十二,中国为七十三。球队成分——主帅是牙医,前锋是游戏机管理员,门将是电影导演,中锋是手球队员、房地产商,后卫是开飞机的,中后卫是学生,一个临时凑成的队伍,最近的这场世界足球比赛出尽了风头。
看得出,培养一个体面争气的足球队比培养一位科学家难。祖国之所以如此强大是因为科学家底子厚,精锐不断地涌现;足球不行!李惠堂、容志行这类人的确难找。
足球和科学问题,知识有限不敢多讲。正说到这里,忽然听说那位意大利国足教练里皮又辞职走了。(前回走过一次,这次所以说“又”)哈哈,我们哪位聪明的国人给您起这个有趣的中国名字?难怪你面对中国足球的为难境界做的这个非走不可的决定。《晋书》里有四个字叫做“皮里阳秋”,意思是嘴巴虽无所谓而心里却大有褒贬,你看看,这四个字有一半像是千多年前为你预备的。
教练,教练!要是都像中国女足球队的状态,请你老远从意大利来中国干吗?之所以请你来,就是要你来帮我们赢球。你见输就溜,足见你已经清楚自己不是神仙了。
中国有一套话:“早清楚比晚清楚好,晚清楚比不清楚好”,既然清楚了,走了也好。那就拜拜吧!本老头转过身来不免又赞美起我们自己的足球、排球、乒乓球……女孩们来,有出息!自有人类以来,所有女孩子都有个做妻子、做妈、做婆婆的过程。层层辛苦须要度过,加上封建社会时空的束缚,一部厚得不能再厚的血泪史。今天的女孩们在各种岗位上取得了光耀,真是不容易啊。
古时候(不太古),有不少笑话是轻视女性的,也有一些勉强为妇女出气的笑话。
好朋友们同住一个城里。一家生了个男孩,大家就齐声祝贺“恭喜!恭喜!”。过些时候另一家生了个女儿,大家就说:“也好,也好!”
有天县太爷夫人坐“四挺拐”的轿子从街上经过,生女儿的人告诉大家:“看!看!四个‘恭喜’抬一个‘也好’!”
一个怕老婆的大官年轻的时候做“扬州太守”。风流成性,花天酒地,不约束自己。忽然接到急报,老婆从北方长安来了;心慌没完,又接到急报,黄巢造反从南方来了。两头一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一个部下贴耳劝告他:“我看你投降黄巢算了!”
绀弩先生抗战时期写过一篇文章《论怕老婆》,眼光独到。认为一些怕老婆故事是男人一种千百年来封建社会欺压妇女的“假民主”手段。什么时候妇女真的扬眉吐气过?怕老婆故事能掀起多高尘埃?
想起二十几年前意大利的一个特别新闻。
一位长得非常漂亮的女士、诨名“小东西”的“成年人半夜节目”主持人,被选为意大利国会议员。
这可不是个开玩笑的事。连美国、西班牙、法国都轰动起来。登报纸头条,电视上要闻,群起研究这位肉感巨星凭什么条件从江湖爬上廊庙?那批电视的“夜半成人观众”竟能有如此这般的选举威力?接着讨论热浪转移到猜想“小东西”踏进议会第一天如何打扮?甚至,有人认为她会穿“三点式泳衣”。
那天到了。“小东西”出场是一套高领,直挨手掌的紧袖普鲁士蓝色装长裙,中间一行淡蓝小花扣从下巴直到腰身。全场男议员无不注目起立致敬。
我睡觉晚,看搏击、摔跤、拳击节目有时拖到半夜十二点。电视没有就看碟片,入神之处禁不住手舞足蹈。
美国自由搏击是难以想象的。我不喜欢人在旁边自以为是地说:“那是假的!”“你怎么知道那是假的呢?上万的现场观众看不出就让你电视上发现了?你作一点这种假让我看看!扯淡!”这搏击运动简直不是人做的,经得住那么的打击?尤其是那些女搏击手,狠劲一点也不输于男人。
二〇一九年十一月二十八日于北京万荷堂
本文摘选自
《还有谁谁谁》
作者:黄永玉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出版年:202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