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闭了”表情包,在微信聊天上大放异彩,这句话似乎成为年轻人的口头禅。疫情超长宅家,原本略带玩笑的表情包,一语成谶成为不少人的心理常态。这里所谓的“自闭”,与医学上的自闭症并不相同。“自闭了”之后又“想开了”,尽管是聊天中的一种自嘲,但动不动就“自闭了”的年轻人,有多少危机意识和自救能力呢?
从自嘲走向心理危机
“生活越来越压抑。我,我们,就像夜晚的花:自闭了。不再敢于去面对明天的阳光,失去了对明天的憧憬。”在QQ空间、百度贴吧、知乎、推特、油管这些年轻人常玩的社交空间里,类似“我自闭了,该怎么办”的帖子常能引发不少共鸣。“我也自闭了,帮不了你”,类似的回答能在评论区里盖上好几层“楼”。
年轻人口中的“自闭”,更多时候,是一种自我封闭的状态,郁闷低落的情绪表达,或者纯粹负能量的吐槽。配上一些特制的表情包,类似“待放的荷苞”“倒地的鸭子”“贴墙角的猫”等,彰显了心里再苦也要搞笑的乐观精神。
总结归纳各方意见,“我自闭了”最通用的场景包括:考试失利、愿望不达、突然受挫、希望独处等。“看到考卷上的分数,我自闭了”“看到女朋友的购物清单,我自闭了”。突然受挫可能是因为一把猝不及防的“狗粮”,希望独处大约是为了保留“社畜”最后的尊严。
“一个个好像家里有矿似的,各种吹牛,比吃比喝比穿戴,假期去哪儿旅游,买了什么限量版……我默默呆在角落自闭了,笑着不说话。”“不想交流,觉得干啥都没有意义,非常自卑,跟谁聊天都觉得三观不合。”两位受访的大学生说。
网友“墨子”分享了她“自我封闭式”的单身生活:今天一共说了三句话。到电影院看电影,因为没有取票机,我对服务员说“请帮我取一下票”,取完票跟服务员说了一句“谢谢”,第三句话是跟外卖小哥说了一句“谢谢”。
6月5日晚,读者在上海思南书局复兴中路店内书架区的“深夜书桌”上阅读 刘颖/摄
不少年轻人正在尝试挑战“国际孤独等级表”:一个人去吃火锅,一个人去游乐园,一个人搬家,一个人做手术……开始是觉得好玩,后来竟习惯了这种感觉。渐渐不喜欢热闹的场合,不想被打扰,自己做自己的事。“我喜欢一个人站在高处,透过玻璃看地上来来往往的人。我听不到别人的声音,内心却最平静舒服。”
此时的“我自闭了”已几乎找不到可爱的姿态,而是心理危机敲响的警钟。大部分年轻人“自闭”后又“想开了”,哪怕被生活蹂躏得皮糙肉厚、刀枪不入。但也有不少脆弱的灵魂,就此“自闭”一条道走到黑,万劫不复。
是逃避还是自救?
心理学家认为,当下年轻人的“自我封闭”,可以理解为一种无能为力后的逃避。
说白了,就是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可以快速隔绝郁闷、失望、痛苦等情绪。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两耳不闻窗外事,怀揣一颗“玻璃心”,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说到无能为力,有变革时代大环境的因素,也有年轻人成长缺少挫折教育的因素。我们一直对日本青少年训练营带着质疑批判的态度,毕竟日本目前仍是青少年自杀率最高的国家之一。但不可否认,在这种训练中淬炼并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在风雨中能屹立更久。
“压力管理是心理学的一种能力、一门技术,告诉你该怎么识别、调整和适应各种心理状态。在我国目前的学历教育结构中,并没有完全补上这一课。如果孩子们不知道该怎么办,那就只好逃避,躲到个人的空间里,这对身心健康成长显然不利。”浙江省心理卫生协会理事长赵国秋说。
当然,如果把这种逃避式的“自我封闭”理解为暂时性的休整,倒也不失为一种没有办法的办法,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应激状态下的自救。
在有关“我自闭了,该怎么办”的大讨论里,一位知乎网友回复了这样一段话:或许每个人都会经历“自闭”期,这期间务必要保持理智,学会放弃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可能现在的你很看重,但过几年就会觉得没那么重要了。多寻找自己擅长的东西,培养一两个爱好,这些都是有意义的。
大部分人喊着“自闭了”,其实是一种主动选择与社会隔离的状态。“一段时间内,在‘自我封闭’的状态下反思检讨自己,从中获得某些有益的思考,再重新投入生活,这是有益的。但如果长时间沉浸其中出不来,就要注意患上抑郁症的风险。”赵国秋说。
所以,尝试“孤独等级表”,不如对照一下“心理危机等级表”:持续情绪低落超过两周、兴趣减退、失眠早醒、陷入自我否定、学习工作效率下降,符合这五条中的两条以上,就别“自闭了”,赶紧找医生才是王道。
探讨“意义”的意义
通过与不少年轻人聊天,我逐渐发现,“我自闭了”的潜台词,是觉得很多事情没有意义。用网络流行语来说,大概就是所谓的“人间不值得”:家人的苦口婆心、喋喋不休,没有意义;老师上司打的鸡血,公众号朋友圈看的鸡汤,没有意义;所有的社交好像都是无效社交,周围的朋友好像都不是真心朋友;知识改变不了家境,奋斗改变不了规则;一边厌弃自己想要的太多,一边又不甘于知足常乐。
所以,要避免从“我自闭了”的应激状态滑向心理危机边缘,就得想办法让我们找回“意义”。这个意义,是生命的“燃点”,通俗讲,就是所谓的生命观和价值观教育。
这种教育的核心,应该要能回答几个问题:
——学习压力是不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过去一年中,广东、广西、浙江、河南等省份均有针对在校学生的大量样本调查,结果显示,不合理的学习压力和学业负担,是导致孩子心理危机乃至自杀等极端行为的主要诱发因素。只有回答了这个问题,教育才算真正以学生为本。
——为什么光是活着就觉得心里苦?苦的根源是什么?到底是玻璃心太脆弱,还是跟不上时代的洪流?在功利主义大行其道时,如何捍卫生命的“崇高感”?有钱等于人生巅峰的逻辑局限性在哪里?只有回答了这些问题,才能避免价值观教育成为一纸空谈。
——“我”的存在有什么唯一性和必要性?小到能给家人、朋友带来什么,大到为城市、国家乃至民族复兴贡献什么。降低“畜感”提升“成就感”的契机在哪里?只有找到“意义”,才会有感恩、担当和敬畏,才会有“不认输,自由地活着”。(刊于《半月谈内部版》2020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