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父子简约流畅的行文,精准刻画的笔触,让那些来自短促而遥远的梁朝之人,依然鲜活闪耀于书册间——《梁书》重现了一个朝代的生动气息。
现在国产剧里的“历史架空剧”,往往是虚构了一个朝代背景,恣意讲述帝王将相朝堂博弈的故事。不过,观众们还是会乐此不疲地想去挖掘,也许“架空”的背景也在真实朝代里有迹可循,那些搅弄风云的人物也能在历史上找到原型。
近年来的“架空剧”佳作,如《琅琊榜》《庆余年》《鹤唳华亭》等,都有非常热情的观众去对照历史。很巧的是,这几部剧多多少少都有南北朝时期的影子。鲜少被关注、颇为“冷门”的朝代,或许潜藏着更大的艺术创作空间,比如“萧梁”,梁朝。
前一阵子,中华书局点校本《梁书》修订本在线上举行新书发布会。那场发布会的时间特别有意思,下午5:02至5:57,精准对应了梁朝建立与灭亡的时间:公元502~557年。
梁朝自开国至灭亡,仅仅56年。一提起这么一个短暂的王朝,大众往往会先想起两个人:一口气在位长达48年(占据梁朝6/7的时间)的梁武帝,以及在坊间人设非常“男神”的昭明太子。要真正了解他们,毋庸置疑,《梁书》是最靠谱的渠道。
《梁书》56卷,包括帝纪6卷、列传50卷,是纪传体断代史,记述了南朝梁王朝自开国至灭亡56年的历史,是唯一完整传世的梁代史籍。
相较梁朝短暂的历史,更神奇的是《梁书》的修撰时间。盘一盘《梁书》的撰写过程,若从陈末姚察负责编撰梁史算起,至唐贞观十年成书,姚察、姚思廉父子撰写《梁书》的时间,前后共计有50多年之久;如果从梁朝末年,姚察参与国史撰写就算起,那么总时长多达80多年。无论哪种算法,《梁书》的成书总时长,几乎等于或大于梁朝整个朝代的时间,这听起来是不是很像一个段子?
梁王朝是南朝萧齐之后,由萧衍建立的政权。萧衍为南齐宗室疏属,齐末任雍州刺史,趁政局混乱,自襄阳举兵东下,攻占建康(今江苏南京),于齐和帝中兴二年(公元502年)称帝,国号梁。
萧衍为高祖武皇帝,在位长达48年,几乎覆盖了梁朝大部分时间轴。且不说南北朝,梁武帝在中国古代皇帝里也是在位时间Top 5了,他之后梁朝又传了三位皇帝,三人分了梁朝仅剩的1/7时光。太平二年(公元557年),陈霸先称帝,建立陈朝,梁朝灭亡。梁朝前期疆域与南齐略同,北面以淮河与北魏为界,南北对峙,北魏分裂成东魏、西魏后,形成鼎足三分局面。梁末,疆土丧失大半,只剩长江下游以南的东南一隅之地。
《梁书》是唯一完整传世的记述南朝梁代历史的重要典籍,唐代官修正史之一。在姚察、姚思廉父子撰成《梁书》之前,已经有多种梁史存在,但今都已亡佚,完整传世的梁代史籍,仅有姚思廉《梁书》一种。姚思廉《梁书》主要依据梁朝史官所修国史,“又采谢炅等诸家梁史续成父书”,对前人相关史著也有吸收,保存大量原始史料。
后人看到《梁书》的署名是姚思廉,此处有一个重要知识点:《梁书》实际上是姚察、姚思廉父子相继编撰而成。
姚察(533~606年),字伯审,吴兴武康(今浙江德清)人,历仕梁、陈、隋三朝,在陈朝官至吏部尚书,陈亡入隋,为秘书丞。姚思廉(557~637),字简之(一作名简,以字行),因父姚察入隋迁关中,遂为雍州万年(今陕西西安)人。姚思廉在陈为扬州主簿,入隋官至代王侑(即隋恭帝)侍读,在唐为著作郎、弘文馆学士,受到唐太宗的礼遇,官至散骑常侍。
梁朝末年,20岁出头的年轻人姚察开始协助修撰国史,入陈后历为史官,负责编撰梁史和陈史。隋开皇九年(公元589年),姚察受敕编撰梁陈二代史。在臧世俊的《<梁书>略论》中提到,姚察很受隋文帝赏识,隋文帝曾对朝臣说:“姚察学行,当今无比,我平陈,惟得此一人。”
一个出身梁朝的人,编纂史书编到了下下个朝代,仍未完成,临终前不得不将这份大业托付给儿子接力。姚察真的不是拖延症,而是因为态度高度严谨,非常完美主义,不愿意草率成书、敷衍了事。
范文澜在《正史考略》中写:“经父子两世,纂辑之功始就,盖作史之难,不难于叙述,而难于考订事实,审核传闻,故不能速就耳。”
对于《梁书》《陈书》修撰时间之久,学界也有其他研究和解释,例如认为姚氏父子亲历几朝更替,历史书写多有忌讳,受到诸多方面牵掣。另外,姚思廉还要编撰其他史书,忙得焦头烂额,不能将精力完全投入《梁书》《陈书》的修撰中。
姚察未成书而卒,临终嘱咐儿子姚思廉“博访撰续”。姚思廉大业年间接手补续梁、陈二史,后因战乱,亦未成书。唐初修南北朝诸史,姚思廉奉诏撰修梁、陈二史,至贞观十年(公元636年)正月撰成。《梁书》和《陈书》的修撰,历经陈、隋、唐三朝,“更数十岁而后乃成”。
《<梁书>略论》指出,《梁书》 经历几个朝代,从私著到诏修,最后纳入官修才最终定稿,“正因为如此,《梁书》的成就超过了同时代官修的几部史书”。文字上,行文简洁,“姚氏父子修史用的是自由、质朴的散文,语言精炼,结构紧密,卓然突出于当时衰靡的文风之上”。
赵俊的《<梁书>、<陈书>的编纂得失》一文指出,姚思廉延续了父亲姚察行文质朴的文风,“姚氏父子受《汉书》影响较深,追求秦汉文章的古朴,反对骈文的轻艳”,“思廉为人严谨,不轻信奇闻异事,不好采琐事入史”。
很多研究者都对姚氏父子的文笔和叙事能力给予充分肯定,修撰史书,其文字也很好读、耐读。这若是生在现代,或许姚氏父子能成为畅销书作家。
比如,它描写战争就很好看。邓武蓉、史素昭在《试论<梁书>、<陈书>的文学性》中分析,《梁书》中对邵阳之役的描写,梁、魏在邵阳洲附近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战斗,作者的文字“腾踔飞扬”,并且描写的笔力颇得《史记》的精髓:“……风怒火盛,烟尘晦冥,敢死之士,拔栅斫桥,水又漂疾,倏忽之间,桥栅尽坏。而道根等皆身自搏战,军人奋勇,呼声动天地,无不一当百,魏人大溃。元英见桥绝,脱身遁去。魏军趋水死者十余万,斩首亦如之。”
《试论<梁书>、<陈书>的文学性》指出,《梁书》写人亦善写“独至”,写出人物独特的个性。“同是开国之君,萧衍文武兼备,陈霸先勇武果断;同为亡国之君,萧方智胆小怯懦,陈叔宝醉生梦死;同是武将,曹景宗急躁好动,吕僧珍肃恭禁省,侯安都纵诞轻佻,萧摩诃谨厚恭顺。人物性格各异,形象栩栩如生”。
姚氏父子简约流畅的行文,精准刻画的笔触,让那些来自短促而遥远的梁朝之人,依然鲜活闪耀于书册间——《梁书》重现了一个朝代的生动气息。
我们还可以品品《梁书》写大家感兴趣的昭明太子的部分。“男神”昭明太子萧统,“生而聪睿”“体素壮”,“性爱山水,于玄圃穿筑,更立亭馆,与朝士名素者游其中。尝泛舟后池,番禺侯轨盛称‘此中宜奏女乐’。太子不答,咏左思《招隐诗》曰:‘何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侯惭而止。出宫二十余年,不畜声乐。少时,敕赐太乐女妓一部,略非所好。”
透过《梁书》,昭明太子确实还挺迷人,才华横溢,清雅而正气。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再短的朝代,在史书里也会拥有姓名,拥有一个王朝的大起大落、帝王将相和平民百姓的悲喜。